108 江蓋世著《我走過的台灣路》 第六章 曙光 飛向自由 上

江蓋世著《我走過的台灣路》

第六章  曙光 

 6-3  飛向自由（上）

108  T60703＜飛向自由＞_彩墨宣紙_江蓋世(2014)

108@  B1003＜補破網＞_彩墨宣紙_江蓋世(2013)

108@  「獄中揮毫自畫像」，表現出1988年江蓋世在土城看守所獨居房內，享受書道創作之樂。但是，實際上，這幅畫是1992年江蓋世再度入獄時，他在台中看守所內才完成的。

　　一九八八年十月三十一日，我進來土城看守所，已經滿了一個半月。十月二十九日、十月三十日與十月三十一日，連著三天連續假期，我無法與兄弟跳房聊天，又無法接見任何訪客，心頭有一點煩悶。那幾天，在外頭的民進黨人士正為著黨主席之爭，忙得不可開交，我還是在裡頭，繼續做我的藝術創作。

　　十月三十一日的早上，我感冒了，又不斷咳嗽，更不幸的是，咦，我的右腳膝蓋怎麼了，為什麼腫起來了？我沒跌倒，也沒碰撞，為什麼會腫起來呢？唉，不管它，過幾天就會好了。

　　第二天早上一起床，糟了，我的右膝蓋腫得像一個山東大饅頭！我馬上向管理員打了報告，要求看醫生。下午，看病的時間，管理員帶著幾位病號，給看守所內的醫務中心看診。那醫務中心的老醫師，看到我的膝蓋腫得那樣，就說道：　　「來吧，我給你打個兩針，拿點消炎藥吃吃。」

　　蔡有全等人，知道我這種情形，就勸我，不要再堅持下去了，早點交保出去，身體要緊，我婉言相拒。那時我心裡想著：

　　「我就是拒絕交保，才會當入來土城看守所，即馬因為膝關節腫大，就馬上交保出去，這事情傳出去，豈不是叫人笑話了嗎？」

　　那天晚上，蔡有全再傳一張紙條來，他說要叫洪奇昌來看我。洪奇昌以前是馬偕醫院的醫生，雖然是精神科，但基本的醫學知識，要來看我這膝蓋的小傷，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我回了一個紙條，還是婉謝他的好意。蔡有全再傳一張紙條給我，他強調，他是一個人權工作者，也是台灣神學院出身的傳道師，身兼神職，因此，他還幽默的說，他有此「天職」，他會設法把我弄出去。

　　我出獄前一個多禮拜，右膝關節已經痛得無法好好走路，每次面會，只不過走幾分鐘的路程，我卻要一跛一跛的用手扶著牆壁，慢慢的走回來。我記得，一位看守所的管理員，看到我的情形，很同情我，就設法為我弄來一根枴杖，有了枴杖，走起路來，是好多了，可是，家人來探監時，我不敢讓他們看到我的枴杖，免得回去告訴我媽媽，又讓她老人家多擔憂。我三天兩頭的，為了治療膝關節囊腫，猛打消炎針，拚命吃消炎藥，搞得我十二指腸潰瘍發作，每晚睡到半夜，就隱隱作痛。

十一月十四日，一位朋友送了一包豬腳進來，想來也真窩心，當我面臨台灣俗諺所說的「平地起風波，雨打天窗落」，膝痛、胃痛、腰痛……，各種病痛，也不先打個招呼，竟不約而同，聯袂拜訪，害我苦不堪言！吃豬腳，消消災，是我們台灣人的習俗，既然人家送來，我就好好大吃一頓，暫時忘卻渾身的病痛。

　　我發現，治療痛苦的秘方，就是喜樂。聖經上說，「喜樂是良藥」，這句話真是管用。我不想浪費時間，躺在床上，眼睛瞪著天花板，怨天怨地。十一月十四日那天晚上，我忍著痛苦，爬下床來，拿起筆墨，攤開宣紙，開始書道創作。那天晚上，我寫了好多幅字，內容如下：

　　我寫了一幅「補破網」，這一幅要送給許曹德，他在牢裡，為了台語的傳承，嘔心瀝血的獨創「許氏台語拼音系統」，我肯定他的精神；我也寫了一幅大大的草書「歸」，這個字是以枯藤飛毫筆法完成，準備送給蔡有全，希望他的苦難早日結束，能早一天回到愛妻身邊；我寫了一幅「活路」，送給孝一舍的死刑犯，他已經被判了兩個死刑，過不了多久，就要面臨槍決的命運。我知道，他必須為他的罪刑，付出代價，可是，我是一個「非暴力」的信徒，我反對死刑，如果，我將來是一個立法者，我會要求廢除死刑，就跟許多先進國家一樣，大都廢除死刑，而代之以其它的刑罰，可是，當時，我無能為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送給他一幅「活路」的草書，表示我對生命的尊重。

　　那天晚上，我奮力揮毫，直到三更半夜，奇怪，當我全力創作時，竟然不知道時間飛快的從我指間滑過，更不知道什麼膝痛、腰痛、胃痛！

　　啊哈！「喜樂是良藥」，真是至理名言！

　　十一月十五日中午，我正在吃中飯，突然房門打開，管理員對我說「特見」，我拄著枴杖，跟著他走了出去，我邊走邊想，「奇怪咧，啥米人中晝時，會來看我？……」，穿過了長廊，走過幾道鐵門，來到了小型會客室一看，原來是謝長廷！短短的會面，他希望我以身體為重，先保外就醫，把病醫好再說。為了六一二事件，謝長廷、洪奇昌與我，我們三人面對共同的官司，一起奮戰，他本人及他的家人，也為了六一二事件，經年累月的官司纏訟，在心理上也付出相當大的代價。我感謝他來看我，也跟他說，十一月十八日六一二事件又要再度開庭，我已經拜託李勝雄律師，幫我辦理交保事宜。

　　以前，我認為自己「一無所有」，因此，我也不怕失去，所以我敢無牽無掛，浪漫狂飆，千里行軍，可是，進牢房，才知道，我仍然擁有很多，親情、友情、愛情、同志愛、陌生人的關懷、同舍難友的精神扶持……。我體認到自己並不是一無所有，這個體認，使我自己覺得，對人生的歷練成熟多了，我更加珍惜別人所給我的一切。

　　十一月十六日早上，我大哥、二哥來看我，帶了一整隻白斬雞，特大的楊桃，一大包蘋果，我告訴他們，我決定交保了，十一月十八日應該可以出去了。隔沒多久，蔡文旭也來看我，帶了一包海苔。我心理暗想，要是我事先告訴他們，十一月十八日我就要出去了，搞不好，他們這一趟探監，也就省了下來了，真不好意思，讓他們跑來土城一趟。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