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非暴力的影響 (23)


第六章  非暴力的影響 (23

《展現民力---非暴力的理論與實踐》

《上篇》 江蓋世

1989年,東歐及中歐爆發民主革命浪潮。其中,羅馬尼亞則不幸淪為流血革命。當時羅馬尼亞軍方眼看大勢已去,便倒戈轉向,站在人民這邊,而向忠於西奧塞古的安全部隊開戰。羅馬尼亞共黨領袖西奧塞古(Nicolae Ceausescu)與其妻子艾蓮娜(Elena Ceausescu),逃亡途中被捕,19891225日聖誕節當天,遭到槍決,結束了長達24年的獨裁統治。相片來源_
http://upload.wikimedia.org/wikipedia/commons/1/19/Romanian_Revolution_1989_1.jpg



非暴力革命,就是人民在革命的過程中,學習行使自己的權力,以改變現狀,而後他們才有能力控制新政權。人民不應期待英雄豪傑來拯救他們,而是他們自己來拯救自己。革命前,人民學會開車,革命後,人民自己開車,這才是民主。 


暴力革命,很難還政於民  

打著人民旗幟革命,革命成功後,應給予人民真正的權力。但是,暴力革命後建立的政權,在革命之前,權力掌握於革命團體的領導階層,而革命的過程中,人民又無法實際的參與決策權,無法有效的控制領導階層,那麼,我們很難期盼,這樣的革命團體成功後,真的會還政於民。 

暴力革命成功後的政權,將來維持這個政權,往往也是靠著暴力,來對付外來的敵人或內部的反對者。 

在這樣的環境,統治者與人民認為暴力就是解決紛爭的唯一手段。同時,科技愈是文明,統治者這一方擁有現代化的槍砲彈藥、現代的通訊、精良的警察裝備、交通運輸、電腦檔案……等,如同喬治歐威爾筆下的《一九八四》,老大哥控制了人民一切的生活。另一方面,人民與統治者相較,手中所握有的資源有限,在暴力競技場上,人民往往處於劣勢,人民無法有效的控制統治者,這種結果,也否定了革命所追求的民主自由的崇高目標。12 

        非暴力運動的組織型態,是由下而上的結構︰

領袖的產生,是由下而上的產生;領袖的地位,不是永遠不變的,他的地位,隨時可以被人民撤回;領袖的權力,不得獨攬,而是分散在各級組織,而這些組織,成員得分享決策權。

也許,有的人會反問︰面對強大的獨裁者,如果沒有強有力的領袖,如何將對方推翻呢? 

沒錯,非暴力行動中,堅強的領導者可以領導長期的抗爭。可是,領導階層的功能是在擬訂計劃,設定策略,發動抗爭。而且,非暴力組織的特質是,領導階層的人必須以身做則,喚醒民眾,因為他們在第一波行動,就被對方逮捕下獄,若要抗爭繼續下去,第二波領導階層,第三波領導階層……都要事先規劃,準備披掛上陣。 

非暴力行動不因領導遭到打擊就鳴金收兵,它靠的是非暴力行動者不斷的遞補上去,繼續抗爭。 

    非暴力行動者不把領袖看作「時代的舵手」或「永恆的太陽」。他們最重要的目的是,組織人民透過非暴力抗爭,學習如何爭取自己的權力,而改變社會上不義的法律制度。 

改朝換代,走了一個獨裁者,又來一個獨裁者,人民依舊是無力的人民,這不是真正的人民革命。 

被偷竊了的革命  

一九八九年,東歐民主浪潮中,東德、波蘭、匈牙利、捷克等國,人民發動大規模的非暴力示威遊行,推翻了四十年的共產政權,但是不幸的,唯獨羅馬尼亞是在血腥的暴力革命之下轉移政權。 

讓我們來檢討一下,這場暴力革命的結果是什麼? 

一九八九年,十二月中旬,羅共當局下令秘密警察前往川斯爾瓦尼亞市(Transylvanian City)的一座教堂,逮捕一位匈牙利裔的牧師圖克斯(Laszlo Tokes)。聞訊趕來的支持者圍成一道人牆,保護圖克斯。警察突破人牆,闖進教堂,把圖克斯拖走。 

第二天晚上,工人、學生及圖克斯的會友們走上街頭,抗議警方的逮捕行為。羅共當局見事態擴大,立刻派遣軍隊前來鎮壓,轟隆轟隆的坦克車開進了廣場。當時,東歐各國正是民主浪潮風起雲湧的時候,各國共黨當局皆小心行事,不敢對人民動武。不料,羅馬尼亞的西奧塞古政權,竟然下令軍隊對自己的同胞開火。 

血腥事件傳開來,舉國沸騰,各地人民群起走向街頭,要求西奧塞古下台。軍方眼看大勢已去,便倒戈轉向,支持革命團體的「民族自救陣線」,聯合要推翻西奧塞古。這時,忠於西奧塞古的安全部隊跟革命陣營打起內戰。十二月二十二日,西奧塞古與其太太艾蓮娜(Elena Ceausescu)於逃亡途中遭到逮捕。 

「民族自救陣線」為了早日結束內戰,就在十二月二十五日聖誕節當天,歷經短短的兩小時審判,就把西奧塞古夫婦兩人槍決。羅馬尼亞人民看到電視上的新聞,一代獨夫終遭正法。這一場東歐最為獨特的暴力血腥革命結束了,「民族自救陣線」迅速的接掌政權,他們所組的政府普受國際間承認。13 

革命是成功了,但人民卻失望了。為什麼呢? 

「民族自救陣線」是在局勢動盪之下,由軍方支持的革命團體,其內部有些領導人則是西奧塞古當權時失勢的共黨高幹。再者,一場血腥的內戰中,人民反成了配角,無法實際在革命的過程中掌握了真正的權力。革命之後,「民族自救陣線」的改革幅度,讓人民大大失望。 

        這也難怪,一位在一所綜合科技學院的學生報紙擔任編輯的佛拉艾納斯(Vlad Enas),感慨說道︰

「民族自救陣線偷了我們革命的成果。在這一齣別人編導的戲裡,我們只是演員而已。」14 

權力真空時,槍桿子出政權。這種暴力手段取得的政權,在革命過程中,人民無法分享真正的決策權,人民也沒有鍛鍊到如何掌握權力,控制未來的政權。也許,新的政權比西奧塞古獨裁政權好多了,但是,拿來跟同時代東歐各國的非暴力革命相比,羅馬尼亞版的革命,是一張不幸的骨牌。 

        一位民族自救陣線的領袖亞迪恩‧達卡列斯古(Adrian Dascalescu)面對上述批評,這樣辯駁道︰

「你不能光靠那些詩人、學生來統治一個國家啊。要是你有一部車子,你怎麼能夠交給那些不會開車的人去開呢?」15 

非暴力革命,就是人民在革命的過程中,學習行使自己的權力,以改變現狀,而後他們才有能力控制新政權。人民不應期待英雄豪傑來拯救他們,而是他們自己來拯救自己。革命前,人民學會開車,革命後,人民自己開車,這才是民主。 

        暴力革命,也可以帶來勝利,但這種勝利,卻留下仇恨的種子。而非暴力革命帶來的勝利,因加諸於對方的手段是非暴力的,仇恨與報復的程度較低,雙方的敵意較小,這種勝利,比較能夠持久,這才算是真正的勝利。


《展現民力---非暴力的理論與實踐》《上篇》江蓋世,全文刊載完畢。


附註


1  Deming (1968), Leory H. Delton, THE PSYCHOLOGY OF NONVIOLENCE, p.151  回本文

2  Severyn T. Bruyn, in NONVIOLENT ACTION AND SOCIAL CHANGE, p.21  回本文

3  Martin Luther King, STRIDE TOWARD FREEDOM, pp.177-178, in Gene Sharp, THE POLITICS OF NONVIOLENT ACTION, p.791  回本文

4  Nat Hentoff, THE NEW EQUALITY, in Gene Sharp, p.791  回本文

5  Martin Luther King, in Coretta Scott King (selected) THE WORDS OF MARTIN LUTHER KING, JR., p.79  回本文

6  Richard Taylor & Nigel Young (ed.), CAMPAINGS FOR PEACE: BRITISH PEACE MOVEMENTS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 p.137  回本文

7  Jawaharlal Nehru, in Gene Sharp, THE POLITICS OF NONVIOLENT ACTION, p.638  回本文

8  Gene Sharp, Ibid., p.638  回本文

9  Judith M. Brown, GANDHI: PRISONER OF HOPE, New Haven and London: Yale Univ. Press, 1989, p.275  回本文

10  Gandhi, in Ibid., p.275  回本文

11  Robert Seeley, THE HANDBOOK OF NONVIOLENCE, p.303  回本文

12  Gene Sharp, THE POLITICS OF NONVIOLENT ACTION, p.802  回本文

13  William Echikson, LIGHTING THE NIGHT_ _REVOLUTION IN EASTERN EUROPE, p.27 & p.82  回本文

14  Vlad Enas, in William Echikson, Ibid., p.51  回本文

15  Adrian Dascalescu, in William Echikson, Ibid., p.51  回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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