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非暴力思想的台灣實踐》(7)(8)


 (7) 「我也是台灣人」--<非暴力思想的台灣實踐---張以忠訪談江蓋世>
(7)1987年上半年,蔣經國雖然說出「我也是台灣人」,當年7月15日也宣佈解除台灣戒嚴,但是,依然將蔡有全,許曹德以叛亂罪起訴。相片中為1988年反對運動人士,群聚法院,聲援蔡許案。邱萬興攝影

(8) 19870611江蓋世等人率領群眾,進軍士林官邸,白天走到黑夜,拜訪蔣經國,要求台獨思想自由,遊行隊伍前進士林受阻,鎮暴警察團團圍住,江蓋世靜坐宣傳車上__邱萬興攝影


(7) 「我也是台灣人」


張以忠:嗯,很不尋常。


江蓋世:當初剛好有一個自立晚報的記者,他帶了一台錄音機,就把我跟蔣延遠的對話,全文刊出來。那我不厭其煩的講這些,事實上這可以當作一個很難得的教案,那這樣的教案,事實上,我相信台北市政府警察局,後來研究處理群眾事件時,可能會用這個當作教案來研究。
我把這一段傳過去。



  「(台北訊)昨天傍晚,一部分民進黨群眾突然發起『遊行至士林官邸抗議』活動,他們經由復興橋、中山北路、南京東路、民權東路沿途遊行,高呼口號,表示反對制定國安法,晚間七時零八分,遊行隊伍行進至民權東路距新生北路 五十公尺 處、古都民藝館門前,中山分局長蔣延遠帶著一名警官,步行趕來
協商,與發動這場遊行的民進黨員江蓋世,有如下一場對話:


    群眾:警察來了,大家就地坐下。
    蔣延遠:我是一個人來的,很有誠意與你們協商,請問你們打算遊行到那裡?
    江蓋世:我們採取的是非暴力的遊行方式,要一直走到不能走的地方為止。
    蔣:為了不妨害社會和交通秩序,你們還是不要再走了,早一點解散好了。
    江:國民黨制訂國安法實在沒有必要,所以我們才要遊行,警察打算在什麼地方向我們動手?
    蔣:我保證警察不會動手,你們還是不要堅持了吧!
    江:我們的遊行只有一個原則,就是堅持非暴力方式,不會對別人造成妨礙。
    蔣:你們的行動一定要分寸才行。
    江:因為國民黨一定要制訂國安法,我們只好採用這種方式,希望警方也不要採用暴力手段。
    蔣:我保證警方不會有任何暴力行動。
    江:你們的鎮暴部隊放在那裡?
    蔣:我們的確有調動鎮暴部隊,目前正部署在前面一個地方,到了那裡,一定會阻止你們繼續前進。
    江:我即使被擋住,也一定採取非暴力的方式。
    蔣:還是不要堅持了,早點解散吧。」


那這個就是自立晚報當時寫的,所以蔣延遠跟我的對話,他一直強調,你們要走到哪裡?那我們就是走到不能走為止,你看蔣延遠說,我保證警察不會動手,你們還是不要堅持,他可以保證。但是,一般我們的群眾是不會相信警察的保證,可是我相信,為什麼呢?因為非暴力就是,你要把這個人拉進來,讓你相信同樣的信仰,因為我要讓他相信我是非暴力,我想他會相信我,可是他不一定相信我的群眾,就好像我的群眾也不會相信他,那你看他講了一次,他又再度的講,這是一個蔣家政權底下的一個警官,我保證警方不會有任何暴力的行動,那從後面的史實證明,他做到了。


為什麼?事實上,前面有一大票的鎮暴警察,就在我們要往士林官邸的路上,他們根本是重兵伺候,那些帶著鋼盔、帶著盾牌,只要群眾一來,可以把你打得抱頭鼠竄,保證你血流滿地,還有霹靂小組,霹靂小組專門抓人的,鎮暴警察是修理人的,但是這位警官說,我保證,他連續講了兩次的保證,那我也相信他。所以在這種對峙的時候,如果我是代表這個群眾的領導者,那他是代表蔣家政權的代表者,一來,雙方在那一剎那,假使互不信任,我嘴巴講非暴力,可是我的群眾,走到那邊,就開始採取自力救濟行為,開始丟石頭啦,那他們一定揍過來,那一來,我們本身也破功了,再來,如果警察他們暴力相向,最後也沒有得到好處。


為什麼呢?我現在就跟你解釋,我佩服蔣延遠這個人,但最主要是,我們發動這次「前進士林官邸」示威的背景是什麼呢?那是蔣經國在他的晚年,他那時候講了一句話,他說「我也是台灣人」。蔣經國「我也是台灣人」這句話,是當時報紙的頭版標題,因為他是外省人,是外來的政權統治者,又是一個獨裁者,當年在他手下,不知有多少人受到軍法審判,被送到綠島,不知有多少人遭他迫害,可是他在晚年公開的說,「我也是台灣人」,因此我們就抓住這個機會,既然你說是也是台灣人,那台灣人應有的思想自由,而且是應有主張台灣獨立的自由啊。


於是,那一陣子,我心裡一直在思考,我一定要去向「這個自認是台灣人」的蔣經國說,我們有這個「主張台灣獨立」的自由,剛好,那是一個timing,這個timing就是,我們公開向您要求……因為你自己說你是台灣人。所以非暴力抗爭者,會順著你所反對對象他說的話,他如果提出什麼主張,而他的主張如果,跟你的剛好是一致的話,最好!因為當他說我愛好和平,那你也說我愛好和平,最好!也就是,蔣延遠這個人,他在那個timing,他是代表著蔣經國,蔣經國後面那句話是,我也是台灣人。


假使,我們的群眾失控,或者是他故意叫一些流氓來鬧事,或者是他故意讓我們失控,然後雙方棍棒交加,縱使在那個媒體壟斷的時候,媒體詮釋,掌握在他們手中,可是這麼多人遭到警方痛毆毒打的時候,首當其衝的,就是把蔣經國那句收買人心的話「我也是台灣人」,將成為最大的謊言。所以我講到這邊,你可能可以瞭解,為什麼我們沒有刀,沒有槍,臨時聚集的示威隊伍,蔣延遠必須用同樣的非暴力方式來對待我們。蔣經國說「我也是台灣人」這句話是動機為何,我們無從揣測,但是,「我也是台灣人」的政策思維,必須尊重台灣人民的思想自由,而不能以一場棍棒齊飛,血流滿地的鎮壓事件,來做註腳。

張以忠:對,那就沒有正當性了。





(8) 心中信念--<非暴力思想的台灣實踐---張以忠訪談江蓋世>


(8) 心中信念


江蓋世:是的,暴力統治者,沒有正當性。搞不好為了這個事件,蔣經國說要給台灣的民主化,通通會為了一場暴力事件,而整個破功了。所以他們會以更細緻的方式,你如果要非暴力,那我也跟你非暴力,而這就是非暴力運動厲害的所在,當我整個策略,是要求我們成員積極的非暴力,對方也會被迫用非暴力來對待你。事實上,冷戰期間,美蘇雙方對壘,也是一樣,我不發射飛彈,你也不發射,你向我丟了一顆核彈,我保證還你一顆核彈,但是,雙方核彈互丟,就是雙方保證毀滅,因此,我們就講好,雙方都不要丟,那不要丟,最好就是我們坐下來談判吧。


張以忠:所以您那時候,認知到整個大背景是蔣經國說我是台灣人,在那樣的環境、在那樣的脈絡下,所以您也比較知道,即使你衝進博愛特區,然後甚至要闖士林官邸,那您也大概覺得,他也不敢拿你怎樣,對不對?


江蓋世:坦白講,我不曉得,我不曉得我的命運會怎樣,我現在跟你講的都是事後的看法。


張以忠:那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您當時候要衝進博愛特區跟士林官邸,那些當時候算是國民黨的禁區,那可能比一般的靜坐或是演講更容易爆發肢體衝突,那您那時候為什麼會想要採取這一步?為什麼不用靜坐的方式,或是比較軟性、柔性的姿態就可以?


江蓋世:事實上在1986年的6月之前,我已經在台灣開始靜坐了,也就是鄭南榕在1986年的519之前,我就開始下南部,然後一路在台灣島不斷的巡迴、靜坐,一直靜坐,然後不斷地跟地方人士接觸,然後四處宣揚什麼叫非暴力。非暴力抗爭者,他要忍受長期的孤獨、孤寂、不諒解,或是沒有掌聲的那種日子,等到累積到相當的群眾之後,你才能夠把群眾帶出去,但是我現在只能說,我當時無法預知,有那樣的蔣延遠,我也無法事先得知,蔣經國最後決定處理我們的方式。我們這兩場示威抗議,完全挑戰衝著他這個統治者而來。有人去挑戰其他的政策議題,很可能就被抓,可是,這兩場完全是衝著蔣經國而進行非暴力抗爭時,警方卻沒有下達命令,將我們逮捕。


這邊,我可以告訴你一個比較有趣的插話,有關呂秀蓮前副總統的故事。早期她出獄的時候,她還沒有當官,也沒有做立法委員,有一次,她去美國台灣社團演講,她說台灣有一個名叫江蓋世的年輕人,他去挑戰蔣經國,結果蔣經國不敢抓他,因為他的名字,英文唸起來像是「Chiang Kai-shek」,台下觀眾聽了,哄堂大笑。其實,我後來回想起來,我們這群年輕人並不厲害,沒有,我們那時候不厲害,我們真的沒有什麼資源,而且,我們街頭抗爭,明天會不會被抓,也不曉得,我們這群人中間,有些人是從鄭南榕雜誌社那邊來的,而鄭南榕當初推動519綠色行動,他已經被抓被關,而後又出來,所以我們不知道明天會遭遇什麼事情,只管一直向前走。


這就是說,做一個非暴力挑戰者,他心中的信念是很重要的,因為我們相信,台灣人有言論思想的自由,這個是對的,我們信念是,非暴力走到最後,我們一定會贏。這樣的信念,坦白講,沒有辦法用科學量化來分析,只能事後,我經過20年以後,才跟你分享。當時,蔣延遠打破傳統,他按兵不動,卻只帶一個人,主動走到抗爭群眾當中。如果他讓我們這群台灣人,付出流血的代價,那往後政治發展,可能會受到影響。我們是610日、11日兩天,直接挑戰蔣經國的威權統治,要求台獨言論自由。蔣經國則在1987年的715日,宣布台灣解嚴。

我與當時重從事反對運動的友人,在19876月時,事先無法預知,蔣經國將要在當年7月解除戒嚴。我們只知道,非暴力的力量,是在於它是積極主動,公開挑戰不義的時候,讓參與的人有信心,我們相信這樣子是對的,當你認為你這樣子是對的,而勇往向前時候,也許會帶來的禍害、打擊,或者是判刑入獄等等……,對我們這群年輕人來說,他們就不會那麼在意了。歷史常常是年輕人創造的!如果說,一個非暴力抗爭者,他在抗爭的過程,他每天胸前掛著一個算盤,我這一步出去將如何,那就不用玩了。


張以忠:所以那時候想要闖博愛特區那些臨時性的舉動,那時候反國安法,幾次比較靜態的遊行,可能沒辦法造成國民黨的壓力,所以你就臨時決定,先不要考慮那麼多,先帶領群眾去碰那些禁區再說,給他們一些壓力,對不對?


江蓋世:因為我們給的壓力,是要直接打到最高統治者。我記得,過去媒體對我們的報導,都說我們是一小撮別有用心的人士,一小撮暴力份子等等……,那當我們去挑戰士林官邸的時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當時的《中國時報》,我是指那時候余紀忠掌管下的《中國時報》,不是現在的旺旺集團的《中國時報》,它是用二版整版的版面,大幅報導我們群眾遊行向「士林官邸」。過去媒體壟斷期間,他們是極力封鎖或扭曲反對運動的示威真實狀況。但是,那次寫我們611日,如何去挑戰蔣經國,而且把整個遊行的路線與過程,通通寫了下來。那樣的報導手法,在當時屬於非常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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